遇见百分百的女孩
我是在花店门前和她擦肩而过的,那暖暖的小小的空气块儿触到我的肌肤。柏油路面洒了水,周围荡漾着玫瑰花香。连向她打声招呼我都未能做到。她身穿白毛衣,右手拿一个尚未贴邮票的白色四方信封。她给谁写了封信。那般睡眼惺忪,说不定整整写了一个晚上。那四方信封里有可能装着她的全部秘密。
走几步回头时,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。
她的镇,她的绵羊
她好像在窥视映出未来的镜子似的紧盯住摄像机,嘴里说个不停。她的眼睛通过电视机显像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。我从电冰箱里拿出第二罐啤酒,扯掉易拉环喝了一口。
她的镇。
我可以想像她的镇的景象。一天只停八趟列车的火车站,有火炉的候车室,冷飕飕的小交通岛,字迹残缺得有一半读不出的镇导游图,万寿菊花坛和路两旁的欧洲花楸树,为生计而疲于奔命的脏兮兮的白狗,宽阔得近乎空荡荡的路面,招募自卫队员的宣传画,三层高的杂货商店,学生服和头痛药的广告牌,一家小旅馆,农业联合会和林业中心和畜产业振兴会的办公楼,一根烟囱孤零零地直冲灰色天空的澡堂。从大街尽头往左拐再过两条马路的地方坐落着镇政府,她坐在宣传科里。小小的、没有情调的镇。一年中有近一半时间被雪覆盖。她为这个镇不停地写公告稿:某月某日配发绵羊消毒剂,需要者请于某月某日前在指定的申请表上登记……
在札幌这家宾馆的小房间里,我同她的人生不期而遇了。但其中欠缺什么。在这宾馆的床上,时间简直就像租来的西装,无法同身体正相吻合。钝钝的柴刀剁着我脚下的绳子,一旦绳子断裂,我就将永无归宿。我为此而惶恐不安。
不,绳子当然不会断,不会。喝多了啤酒想入非非罢了。也可能是窗外飘舞的雪花所使然。我顺着脚下的缆绳爬回现实那黑暗的翅膀下。我的街,她的绵羊。
摘录来自
村上春树 —— 《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