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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从大敞四开的窗口,可以隐约望见海面:粼粼细波明晃晃地折射着刚刚腾起的太阳光。凝目细看,只见脏兮兮的货轮无精打采地浮在水上。看样子将是个大热天。四周的住户仍在酣然大睡,所能听到的,唯有时而响起的电车轨道的碾轧声,和广播体操的微弱旋律。

我赤身裸体地倚着床背,点燃支烟,打量睡在旁边的女郎。从南窗直接射入的太阳光线,一下子洒满了她的全身。她把毛巾被一直蹬到脚底,睡得很香很死。形状姣好的乳房随着不时变得粗重的呼吸而上下摇颤。身体原本晒得恰到好处,但由于时间的流逝,颜色已开始有点黯淡。而呈泳装形状的、未被晒过的部分则白得异乎寻常,看上去竟像已趋腐烂一般。

  电话铃响了。

我正歪在藤椅上半醒半睡地怔怔注视着早已打开的书本。傍晚袭来一阵大粒急雨,打湿了院子里树木的叶片,又倏然离去。雨过之后,带有海潮味儿的湿润的南风开始吹来,轻轻摇晃着阳台上排列的盆栽观叶植物,摇晃着窗帘。

  时针指向十二点。想到外面的酷热,心里不免有点发怵,但我还是系上领带,穿好西装。

时间绰绰有余,加之无所事事,我便开车在市内缓缓兜风。街市细细长长,细长得叫人可怜,从海边往山前伸展开去。溪流,网球场,高尔夫球场,鳞次栉比的房屋,绵绵不断的围墙,几家还算漂亮的餐馆、服装店,古旧的图书馆,夜来香姿影婆娑的草地,有猴栏的公园——城市总是这副面孔。

我沿着山麓特有的弯路转了一阵子,然后沿河畔下到海边,在河口附近下得车,把脚伸到河水里浸凉。网球场上有两个晒得红扑扑的女孩,戴着白帽和墨镜往来击球。阳光到午后骤然变得势不可挡,两人的汗珠随着球拍的挥舞飞溅在网球场上。

我观看了五分钟,随后转身上车,放倒车座的靠背,闭目合眼,茫然听着海涛声和其间夹杂的击球声,听了好一会儿。柔和的南风送来海水的馨香和柏油路面的焦味,使得我想起往昔的夏日。女孩肌体的温存,过时的摇滚乐,刚刚洗过的无袖衫,在游泳池更衣室吸烟时的甘美,稍纵即逝的预感——一幕幕永无休止的甜蜜的夏日之梦。而在某一年的夏天(何时来着?),那梦便一去杳然,再也不曾光临。

  我们再度陷入沉默,只是听着微波细浪拍击海堤的声响。沉默的时间很长,竟至忘了时间。

等我注意到时,她早已哭了。我用手指上下抚摸她泪水涟涟的脸颊,搂过她的肩。

好久没有感觉出夏日的气息了。海潮的清香,遥远的汽笛,女孩肌体的感触,洗发水的柠檬味儿,傍晚的和风,缥缈的憧憬,以及夏日的梦境……

然而,这一切宛如挪动过的复写纸,无不同原有位置有着少许然而无可挽回的差异。

摘录来自

村上春树 —— 《且听风吟》